仿佛不愿再陷入这旧日的记忆中,白衣女子用手抵住眉心,月光下那张绝美的面容竟布满泪痕。
“我说过,唤我重羽。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他低声温柔道。
“雪鹤本是卑贱女子,八年来有所可依,为王爷所用已是感激不尽。如今终于要为王爷效力,雪鹤定当万死不辞。”她抬头仰视他,目光竟是孤注一掷的倔强,“王爷那日跟雪鹤说,只要助王爷歼灭魔宫,定然会为雪鹤找到师父。”
听闻这样的话,他凝着眉,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似的,半晌,只叹一口气,诚然道:“太后已气息奄奄。太后崩后,圣上年幼,朝野定要大乱。而魔宫勾结这些江湖势力已久,朝廷早视为心腹大患,若是在此时,我能一举歼灭魔宫,奇功可倚,定然是极好的。可这样的事我不会让你一个女子去做。那一日是我不对,说的都是气话。”
已是这样卑微了。
自雪鹤从火场中被救出后昏迷不醒,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何时才能帮她找到师父。
当初她与他交换的条件,就是去寻找当年睥睨武林的白帝白倦。
被她逼得急了,再加上那几日朝廷之上的事混乱而繁杂,王妃自火灾后一直没有回到王府,宰相施以压力,他是乱的焦头烂额了才会蹦出一句什么时候魔宫被灭了我什么时候就给你找师父!
他不知道她是当了真,还是故意气他。竟然放话出去说此生非魔宫少主不嫁。还要在白帝谷坐等那个魔宫少主。
面前的女子低垂着头,白净的脸上神色凄婉。
他的心一紧,不禁向低着头的她伸出手去……
“王爷可还记得,我的本名?”她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妖鬼。
听闻此话,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白霜……你叫白霜。”
“是。愿王爷也能实现当初与我的约定,能有一日寻到师父白倦,还我白霜本名。雪鹤,我已做的倦了。”
他眼中那抹温柔,彻底消失了,或许本就不该存在。八年了,她还是念着她的师父。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厌倦极了,定不会说出来已厌倦了他赐予她的名字------雪鹤。
雪鹤,亦或是凤凰娘子,都是他予她的保护。如今,她已然不需要了。
白霜,一个清冷不胜寒的名字。然而,也是她暗暗爱慕的师父,白倦给她的名字。这冰冷的名字,化作她对师父的思念,燃烧尽了她八年的青春。
终于,她迫不及待要他实现盟约了,她就要离开他的身边了。
他与她,只不过是驻足于彼此的生命,终究不能,人长久。
罢罢罢。
贵族特有的倨傲让他挺直了腰梁。你我挣扎于岁月的荒芜,朝前虽无定数,回首末路早已穷途。
“只要你替我除了魔宫少主莫倾尘。本王定还你白倦与你白霜本名。”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淡漠冰冷。
放眼白帝谷一片烧过的枯草灰烬中,他二人一袭青、一袭白,在这荒芜天地中遗世而立,竟恍若谪仙。
【酒香铃兰雨】
本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这白帝谷却荒芜的只能听见呼呼的疾风声。
天上孤梢残月,冷光从幽深的天际洒下。绝色女子在断崖边起舞,吟唱,有唱尽繁华之姿。末了,翩然一转,如同绽开的红莲般轻坐在地上,望着凄凉的残月稀星怔然出神。伸手抚了眼角,一滴泪碾落红尘,无息消逝。
“师父…”轻呓声从朱唇间吐出。
记忆层叠而来,潮水般上涌,暗波浮动。
八年前的那个春天,白帝谷特有的铃兰开的正好,师父与她如往常一样在这断崖边练剑,累了就喝用冬天第一遭雪水泡的茶。然而熊熊的大火却焚尽了这一切美好,那火大的下了三天的暴雨才浇灭,那些雨水流出白帝谷都成了红色,那些贼人屠了白帝谷全谷人,带走了她唯一的亲人----师父。师父在临走前,将她从这断崖边抛了下去。那些贼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她知道,师父用最后的真气御了剑护着她平安落地。
那时的她只有十三岁,因为平日里师父爱护有加,她也惫懒,剑术上根本担不起天下第一剑师白倦的关门弟子之说。
她闭起眼睛,在月华的水雾里,一袭月白色单衣的白倦高大清瘦,在满山遍野的血色铃兰中舞剑如流风回雪,舞到极致欲上青天揽明月,恍若谪仙。而她,便会在师父唤她的名字“霜儿”时,斟一盅梅酒递上,若是白倦有兴致,便会将酒洒在剑身,削一捧铃兰花瓣,用剑气布一场梅酒味的花瓣雨……那氤氲着酒香的铃兰味道,至今都仿佛萦绕身侧不曾离去,绮丽旧梦,竟不忍别离。
时至今日,她明白,之所以如此眷恋,是因为那是在这乱世中难得的安稳和保护。
睁开眼,月华,剑舞,美酒,铃兰雨,都化作一片荒芜。冷月无声,只有她孤身一人独坐悬崖之上,遍地是灰烬。一如她的心,已然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