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由于积劳成疾的身体,寿宴无法开到太晚,所以早早便散了。
杨承一路侍候周韫到乾清宫,皇帝屏退所有宫人,依旧像往常一般只留杨承一人伺候。
今日是他寿辰,宫中上下忙碌操办,他早朝还有几本折子没看完。
思及此,他拉开龙椅坐下,吩咐身旁的杨承:“帮我研墨吧。”
杨承看着他,不由得出声劝道:“陛下,这么晚了,早些歇息吧,奏折可以明日再看。”
“杨承,孤是皇帝。”
杨承终究是叹了口气,自知劝说无用,乖乖上前给他研墨了。
所幸剩下的几本奏折少,半个多时辰周韫便料理完毕。
此时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小半年时间的磨合,杨承知道周韫这个动作就是要过去给他捏肩捶背了。
杨承走到他身后,为他细细揉捏起来。
周韫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神色舒畅。
过了一会儿,周韫的手便握住杨承为他捏肩的一只手。
杨承顺势停下动作。
“陛下。”他开口。
周韫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那一双清眸深不见底。
他道:“杨承啊。”
“奴才在。”
“你陪了孤十四个年头了吧。”
“是。”
“真好啊。”周韫复又闭上眼,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声音里尽是回忆。
“孤记得你刚进宫时,才九岁,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所有进宫的小孩子里,有被吓的大哭,还有被吓得洇湿裤子,只有你站在那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那时候孤刚登基不久,看着你,就知道你不一样。”
“所以,你能来我身旁伺候,不是分配,而是我指定的。”
“这些年,我教你磨墨写字,教你诗词歌赋,教你琴棋书画。你果然聪颖,有时学的比我都快,做的比我都好。”
“你才二十三,大好的年华,可惜……我已经老了。”
周韫其实年纪不大,今日才刚过四十寿辰,正值壮年,只是他少年称帝,长久以来勤恳政事操劳过度,导致身子底一直不好。加之这些年又有战争动荡,他时常通宵熬坏了身子,原本就羸弱的身体现在更加虚弱了。
那些只属于两人的过往,在周韫滚烫的嗓音间,染红了杨承的眼眶。
周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对着杨承,把称呼从孤,换成了我。
他握着杨承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反而站起身来把奏折一推,拿出一张好的生宣,拉他过来。
“来,今日孤来给你赐字!”
“陛下……”
周韫闭上眼想了想,大手一挥,漂亮有劲的大字飞跃纸上。
天佑。
“你叫杨承,孤愿你日后承天之佑,便叫天佑,如何?”
天佑。
杨天佑。
杨承一瞬间脑中几乎是一道闪电劈过。
他原本的名字,就叫杨天佑。
他是大夏国人,本命杨天佑,是来到周朝后,才改了名字,唤作杨承。
杨天佑这个名字的原意,就是承天之佑的意思。
这些,现在的杨承都在原主的日记里看过。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埋名的十四年里,原名就这样,被人猜了出来。
他心发颤。
是巧合吗?还是周韫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
周韫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杨承,看着他身体微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划过,大颗大颗的砸在地面。
周韫只觉得心疼,大掌轻柔的抚过杨承的脸颊,为他拭干眼泪。
他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十四年的小太监,和自己有着竹马之交的小宦官,下意识伸手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柔而小心拍着杨承的后背,一如往年他打碎了先皇宠妃的花瓶被训诫后哭着走回来,周韫拍背哄他。
杨承颤抖着依靠着他,心里的内疚更甚。
这一刻,他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宦官。
他们只是彼此的朋友。
后来,周韫问杨承,喜欢吗?
杨承不解,他不知道周韫问的是喜欢是指他还是他赐的字?
可杨承转念一想,有什么区别呢,无论是他,还是他赐的字,他都喜欢。
所以他答:“喜欢。”
亮着烛灯的乾清宫里,周韫握着他的右手,一遍遍描写那两个字。
天佑。
就像十四年前,周韫教他写字一般,带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把对方的名字刻入骨血,写尽心尖。
写了半晌,周韫低声唤:“杨承。”
暗哑的嗓音透过胸腔震在杨承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