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和飞扬的发,倒像是真的在认真做她的马夫驱车,满心只有赶路。
凝辛夷心底尚有狐疑,却到底稍微放松下来。
一放松,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疼。
从进入三清观见到菩虚子道君开始,她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绷之中,心绪大起大落不说,落入长湖底后,一夕找回了往昔的那些失落的记忆,她的脑中多了一块被填满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更何况,她的境界更是一下子暴涨,还未稳固适应,又与凝二十九动了手。
马车的颠簸平稳且有韵律,凝辛夷不知不觉歪斜了身子,靠在矮几上,沉沉睡着了。
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 平稳,善渊才侧过头,深深看了车厢中的少女一眼。
凝辛夷这一觉睡得极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做。等到她有些恍惚地醒来时,蓦地直起身,被衾从她身上滑落,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一张床上。
善渊坐在稍远处的窗边,支起一条腿踩在窗台,正神色不明地看着夜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转过头来,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只简单解释道:“马饿了。”
跑了一整天,人能坚持住,马却不行。
凝辛夷翻身而起,想说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善渊却已经起身向外走去:“我去隔壁。”
凝辛夷的话噎住,却又想到了什么:“既然到了驿站,总能买到马了,你且歇息,我先走一步。”
善渊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只是看了眼窗外的天,在凝辛夷将要与他错身时,轻轻让开了一点,然后才道:“明日是朔月。”
凝辛夷的脚步猛地顿住。
门外楼下有其他客人行酒令的声音传来,隐隐绰绰,又有高谈论阔与大笑声,那声音穿透门板而来,隐约几个词句落在门内两人的耳中。
“……听闻平北候班师回朝……”
“如今大徽,若轮军功,谁能及……”
“……呸!不过一个三姓家奴罢了!”
“休得胡言……圣眷正浓,不要命了你!这可是官驿!”
凝辛夷只觉得放在三千婆娑铃中的包裹滚烫,连带着铃铛都变得灼热,那血书像是真的化作了漫天的血,冲入她的脑中,让她刚刚触碰到了门的手猛地一缩。
平北二字,唯赐予平北将军何呈宣一人,如今,他竟已经封侯。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又是一个朔月之夜。
过去她一直以为,朔月之时,月隐云遁,满目皆黑,正是天下魑魅魍魉妖祟横行之时,她体内封印的妖尊因而妖力暴涨,撼动封印,这才会引发她周身的三清之气紊乱,非剑匣不可压制。
可如今,记忆归位,真相大白,她体内没有封印,所被封印的,乃是她的记忆,而这封印,也已经被解开。
理论上来说,她不应该再惧怕朔月,朔月之夜对她来说,理应与其他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不敢赌。
距离神都越近,她越不敢赌。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也太过重要,至少现在,她不能出一点差池。
凝辛夷挣扎片刻,到底还是收回手,转身走了回去,沉默地重新躺下,扯好被子。
然后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善渊,逐客之意非常明显。
善渊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扯起了一抹笑意,向外走去,轻轻合上了门。
等他到了房间里,合拢房门的几乎同一个刹那,他蓦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但很快,那血上便燃起了离火,将地面上的那一点血渍燃了个干净。
善渊面无表情地踉跄向前,直至跌坐在床,再吐了一口血。
过雁门郡的这一路,他见苍生,为流民燃不灭之离火,可那些火虽然离体,但只要燃烧一刻,消耗的便是他的气血与生命。火烧不息,他便如坠炼火地狱一日。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缓慢地倒在床上,疲惫地合上眼,手中却依然掐着一个诀,不让这样的痛因为结契而枯荣转轮到凝辛夷身上分毫。
他要想个法子,将这婚契解了。
……
墙的另一边,已经睡了一整觉的凝辛夷毫无困意。
等到门关上,她又转了回来,沉默地盯着合拢的木门看了许久。
善渊师兄不说,她也知道他的用意。
此去神都,即便两人口中一字未提,却也都知晓其中凶险,善渊师兄连满庭和元勘都没带,显然是怕这两个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师弟们被波及。
他藏她的马,逼迫她与他同行,自然也是因为看出了她破境后境界不稳,加之朔月将近,他……不放心她。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心里才更痛,也更难和解。
她不能欺骗自己去否认他的真心,也不能饶恕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驿站之中,用的是蜡烛。
有细碎轻微的火声噼啪,门外的喧嚣渐低,烛光也暗淡下来,隔音并不非常好,有不知哪一间客房的客人打起了震天的呼噜,吵得人不得安宁。
凝辛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甩了一张隔音符,这才清净下来,许久,她又有些发困,慢慢阖上了眼。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