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赌气。不去照顾伍睿轩的饮食起居,只确保他活着,就是在宣誓:你让我生我生了,他怎么活着就和我没关系了,反正又没死。
这场豪赌,伍睿轩也看得出来。于是,他不顾村里人别样的眼光,在得知被高城一中录取的那天,他扛着铁锹在老家所在村的“坟坡”挖了两个洞来。
“坟坡”顾名思义就是坟所在的山坡。那是村里人去世后统一的归处。虽说火葬已经宣扬起来,但中国人刻在血肉里的信念是入土为安、落叶归根。伍睿轩徒手挖出两个大坑,把父母留在家里的个别衣物凑成两套,居然做成了两个冠冕堂皇的“衣冠冢”。
村里的人议论纷纷,有的骂他不忠不孝、却也有人说他做得好。
伍睿轩把铁锹规规矩矩地摆放好在院中的仓库里,说:“我不是留守,是双亲故逝。”
……
那……那篇作文呢?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理写出“我的母亲必当和天下母亲一样怀慈爱之心、我的父亲必当和天下人父一般担伟大之责”的?
这一切都值得韩笑宇深思了。
班主任所发的Excel有多人编辑功能。再度打开,秦天朗发现“曾云”那一行已经填写完毕。
学生姓名:曾云。
学生监护人:伍栋。
监护人与被监护人关系:爷孙。
具体特殊情况:父母离异、生死未知。学生与监护人生活,有经济来源。
秦天朗截图发送给韩笑宇,并打听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韩笑宇:伍睿轩。
秦天朗看着这个名字,似是有一双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韩笑宇回复过秦天朗后,重新和肖诺对视。
肖诺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口。
韩笑宇又长叹了一口气,继续给伍睿轩发消息。
韩笑宇:你就是曾云?
伍睿轩:嗯。
韩笑宇:改名字了?
伍睿轩:嗯。
伍睿轩:和我奶奶姓。
韩笑宇:荡胸生层云,决雌入归鸟。
韩笑宇:好名字。
伍睿轩:不是这个。
韩笑宇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韩笑宇:?
伍睿轩: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韩笑宇勾唇一笑。
肖诺吃惊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韩笑宇十分不留情面地踹了他一脚。
韩笑宇所见过每一个原生家庭不美好的人几乎都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秦天朗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他的情绪跌宕起伏,时而好时而不好,并且不太能听得某些敏感的字眼。
韩笑宇一度担心他会得上个抑郁症或是狂躁症什么的,但目前还没有,这是最好的消息。
可在伍睿轩身上,韩笑宇感受不到任何波动。
他就好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每天担心的只有考试成绩、明天吃什么的一个学生而已。
他理应和秦天朗一样憎恶那些敏感词汇、嫉妒一切深得父母疼爱的人。话不说的那么绝对,至少也应该情绪不稳。
偏偏他就和常人无异,而且可以说比常人活得更加舒坦。
这一切,归咎于他本身就很强大。
可杨珈诚知道,他应该是病了。
伍睿轩的记忆力莫名很差,这给他学业上造成了很大困扰。背诵单词、古诗、句型受到严重阻碍是对于一个面临中高考学生最难的一关。
就像是曾经那么爱的邓佳,才时隔两年不到坐在他的对面,第一眼却没能认出那是谁。
那一刻,杨珈诚才知道伍睿轩已经病入膏肓。
那不是生理上的,却也不像是心理上的。用杨珈诚的话说,他是被自己困住了。
具体是什么,杨珈诚也说不清楚,伍睿轩更是如此。
但自己身体出现问题,伍睿轩心知肚明。隔三差五的失眠、莫名其妙的头痛,无一不是昭示他病了。
可是,杨珈诚能有什么办法?
伍睿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直到这一刻,杨珈诚才发现伍睿轩与老天爷的顽死抵抗有多么苍白无力。
韩笑宇是对的:每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小问题。
可惜,不出意外伍睿轩是不会让他发现自己的某些应该深埋在地底的秘密。
说到底,伍睿轩终究是信不过。他信不过除过杨珈诚外他现在所接触的任何人,邓佳就是最鲜明的一个——任何亲密无间的人都有可能握着你的软肋化作利器给予你致命一击,不论是为了什么。
同时,伍睿轩不喜欢多管闲事,当然也不喜欢别人多管他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