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贲闭了闭眼。 恍惚间,他想起那夜嬴政来看父亲的场景,帝王不止带了医官,似乎还带了一个食盒,食盒里依稀有肉香飘出。 那时的他为陛下来得匆忙,赵高心细如发,怕陛下饿,又怕外面的东西不安全,才随身带了吃的东西,防止陛下饿。 可现看来,食盒里的东西不为陛下准备的,而陛下为他父亲准备的。 ——那帝王亲手猎来的野味与美酒,但他的父亲已病入膏肓,无福消受。 王贲呼吸无声急促。 “朕坐拥天下,却无法左右生老病死,只能眼睁睁看朕与老将军生死永别,阴阳隔。” “唯一庆幸的老将军虽死,可上将军仍,朕仍有机会为上将军猎一道野味,为上将军斟一盏美酒。” 嬴政放下手,视线慢慢转王贲身上,“可上将军却病了。” “病得奇怪,病得来势汹汹,病得让朕的野味与美酒一拖再拖,几乎无法面见将军。” “若非朕马肉逼,上将军否临到死了,也不会想起朕当年送别将军时的击掌为誓?” 嬴政音色微沉。 王贲剧烈喘息。 他怎会想不起? 他日日都记得那件事,甚至父亲快撒手人寰时仍与父亲争议! 他说陛下不那种人,永远永远不会昭襄王,他们王家可善终! 可他的父亲只用一句话,便让他哑口无言—— “贲儿,九族命赌陛下的人么?” 他如被人扼住脖颈的兽,顷刻间无法呼吸。 而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压得他每一刻的呼吸都异常艰难,他抬头看嬴政的眼,帝王眸色清明,仍当年风霜中送行时的模样。 “上将军,朕欠一道野味,一盏美酒。” 帝王迎他微闪视线,缓缓开口,“而,欠朕一个回答——朕心里,竟如昭襄王一般?” 王贲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有什么破土而出,顷刻间长成参天大树。 又或者说那些东西一直存,一直遮天蔽日,左右他有的思维判断,因为他的刻意忽视,才让他误为他心里一片荒芜。 王贲笑了一下。 像终于认清己的内心,又像他双手投降再不抵抗。 “陛下不昭襄王。” 王贲俯身拜下,额头抵地板,“九州四海,亘古千载,君主不计其数,但却只有一个始皇帝陛下。” ——他愿意将身家命乃至九族命交到这位帝王手里,百死无悔,亘古不变。 嬴政抬眸,眸间墨色逐渐消散,只剩星光还萦绕里面。 “上将军。” 嬴政起身,一步步走到王贲面前,俯身将己的上将军亲手搀起,“起来。” “朕的野味与美酒,等候将军良久。” 王贲莞尔一笑,“臣知错,臣不该让陛下等臣许久。” “上将军来迟了,应罚酒三杯。” 君臣解开心结,蒙毅替人开心,“来来来,我给上将军斟酒。” 小寺人殷勤捧上酒盏与酒坛。 蒙毅大步上前,干脆利索给王贲斟上三盏酒,“上将军,这酒您可不能推辞。” “然。” 王贲无奈轻笑,从蒙毅手中接酒盏。 嬴政懒懒挑眉,视线落王贲拿手里的酒盏。 王贲一饮而尽。 “彩!” 蒙毅喝彩,“上将军,一滴都不许剩。” 然而下一刻,王贲脸色大变,怒摔酒盏,“谁酒里放了花椒水?!” ——花椒,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将军王贲一生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