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既来此,自是甘愿。无论我是不是可汗心上之人,既已成为赫赫大妃,我便会如汉之昭君、唐之文成,作为大周与赫赫交好的纽带,尽我此生之力,协助可汗定国安邦,抚恤黎民。”
我说得激昂,连耳尖也灼热起来,但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佐格也不免动容,执着注视我许久,忽而问道:“既是毕生相托,我总该知道你的名字。”
我傲然扬眉,第一次展露出大周帝姬应有的庄然清华:“孤乃大周宁安长公主,周瑗言。”
佐格亦正色道:“本汗乃赫赫第三十六任金帐可汗,号佐格,名穆因。在我们赫赫的语言里,穆因的意思是孤狼。”
交换或姓名,或许也是交托了生死,自此,以余生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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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次日,我命人将我的一封亲笔信送回大周,除向母妃等人报平安外,亦夹了一封私信,注明是给阿容的。
我知道,我此生恐怕都无法再踏上大周的国土,也再无法庇护阿容,但愿她早日放下执念,得嫁良人。
数月后,大周那边来了使臣,言说阿容已下嫁新科文武探花薛朝元。长公主配探花郎已是难得的美谈,何况我早听说过,那薛朝元是薛湛将军之子,他的母亲承平县君乃是母后的义妹,此后定会官运亨通,阿容的一生也将平安顺遂,再无风波。
得知此事的佐格确有一瞬的沉思,倒也谈不上失意。他本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无知少年,不需我开解什么,只是按照礼数送了些贺礼,让使臣带回去。
相比阿容,我与佐格的一生,或许称得上是波澜壮阔,然而多年以后暗自回想,却是一般的泰然。
我为他生儿育女,他为我空置后宫。他给我平等的权势,我用这权势为他平衡贵族纷争。他于变乱中替我挡过暗箭,我因他而承受无数未知的阴谋和恨意。我随他征战沙场,也随他命悬一线,他予我死生契阔,也予我一世浮沉。
在我们的长孙满二十岁那年,他与我皆是垂垂老矣。他传位给我的长子,告别了这一生的波云诡谲、阴谋阳谋,于一僻静之处养居终老。
他伤痕累累,我亏损良多,我知晓我们两个都不会长命百岁。那之后的岁月里,我们无聊到每天都会打赌,赌午膳是什么,赌弗於的孙女养的那只羊会生公羊还是母羊,赌谁一觉醒来,已看不到明天的朝阳。
奈何我总是输。
明明我比他小上八岁呢,却终究走在了他前头。我听得到他抱着我在哭,我很想睁开眼睛来取笑他,却终究不能如愿。
罢了,反正我就是不想告诉他,当年太液池边,那个和他互相调侃的人并非阿容,而是我。
阿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怎敢再去露面?只是玉佩遗失,她生怕多生事端,我便选了个月黑风高、行人稀少的夜晚,去太液池边帮她找寻。
结果玉佩是找到了,可我仍被佐格发现。我便装作是去折花的模样,与他搭了话方得以离去,本是想着惹恼他也好,免得他对阿容再生出什么心思来,不想事与愿违。
我就是故意的,我想让他察觉我并不是他初见倾心的阿容。彼时的我,愿意将错就错地来和亲,却不愿成为阿容的替身,更不愿去厘清他心中所向,究竟是月下初见的阿容,还是后来妙语连珠的我,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的幻象。
毕竟,这种事,即使是佐格自己也难以分说。
就像当初,他以为他能分清我和阿容,其实他根本分不清。
退一万步而言,佐格的欢喜又有何要紧呢?他口中的相悦,也不过是“恰好”而已。他遇见了我与阿容,知晓我们的身份,才有了这一份“恰好”的恋慕。
是聆欢姐姐教会我,我应做那九天鸣凤,在赫赫创造独属于我的荣光。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往,我与佐格这倾心扶持、同生共死的一生,才是唯一的真相。
虽不言,无憾矣。